TUhjnbcbe - 2021/7/30 21:14:00
六岁时，她被送到湖坛小学读一年级。她对数字、方向极其木讷和迟钝。甲、乙、丙的平均数、一艘客轮从甲港驶向乙港行驶速度等等诸如此类的行程问题、周期问题、倍数、面积、推理……她的脑袋呈现一片空白，慌张，无所适从。她去数学老师那补习，一遍遍抄写应用题，工整而干净。但它永远是没有答案与题解的。这些困顿造成了一个孩子的自卑惶恐，可她仍然喜欢去老师那上晚自习。老师家有一个大书柜，里面有很多有趣的课外书，下自习时，她顺走其中一本。她抱着书，穿行在田垄、庄稼，一个个乡村含混而模糊的夜晚中。我清晰记得其中一晚，月光很亮，豆荚在藤蔓上一个接一个地膨胀，每一株植物都新鲜饱满，含着湿润水汽，田沟里水流迟缓，一只夜鸟在鸣叫。夜的静谧是凹陷式的。月光哗啦一下从她的头顶泼撒下来，在一阵眩晕中，她小心翼翼地抱紧怀中的书本。对方向的笨拙使她自闭。东南西北，上下左右，她在当中，被围困。上体育课，她把左当成右，把右转成了右，她是队伍中最突兀的那一个。她更喜欢悄悄跑到学校后山去看书。在山坡上，她一个人坐着，婆婆纳一小片一小片地蓝着，小竹笋“嗖嗖”长高，春风翻动着她的书，风吹到哪页就读哪一页。山坡的另一边，层层梯田盘旋，有农人在耕种。春天的山坡生机勃勃，多么让人喜悦。湖坛小学由一个呈几字型的祠堂改造而成，有一道长长的斜坡，两边都是山。正面带天井的厅堂被改成老师办公室，左右两边作教室，一条回廊曲折，木格窗、廊柱形成某种神秘气息。进门开阔的操场上有一株百年桂花树，桂花香时，师生们一起在树下摇晃落花，那是颇为壮观的场面。因为父母在外地工作，她被交给奶奶，奶奶又把她交给了姑姑看管。姑姑是一个才二十出头的乡村姑娘，姑姑不漂亮，但健康，倔强。姑姑留了一根长到臀部的长辫子，姑姑很会讲故事，从神话嫦娥奔月、神笔马良到民间的鬼怪等等一应俱全。她彻底被姑姑征服了，成了姑姑的忠实小尾巴。读三年级时，她隐约觉得姑姑在和学校的一位男老师恋爱，姑姑送她上学，借机与男老师见面，他们见面的地点就在学校后山的那些夹竹桃旁边。她的教室正好和夹竹桃侧面而对。从教室的窗户看过去，夹竹桃一排连着一排，无穷无尽，绵延开去。那些夹竹桃简直开疯了一样，它的气息与它的红触目惊心地四处弥漫。她看见男老师把一朵夹竹桃插在姑姑的长辫子上，姑姑的神情羞涩而明亮。她躲在木格窗下，偷偷看着发生的一切，内心也莫名地沸腾着。后来，那个男老师调走了再也没有回来。姑姑只与那个男老师见过两次面，只见过两次面的爱情就这样夭折了。自那之后，姑姑神情恍惚，对她无心看管，有时她叫姑姑，也不见回应。她突然感到很悲伤。一个午后，她睡醒，靠在墙根上，她对妹妹说，我们哭吧。她张开嘴，却只有几声干嚎。姑姑病了，她患了尿毒症。次年春天，姑姑撒手离世。她总是睡不着，一次次从噩梦中惊醒。她梦见夹竹桃的花变成一个怪兽，梦里她尖叫，却跑不动。她变得脆弱、敏感。时时有种恐惧感。她哪都不敢去了，哪怕是去学校。她央求妹妹陪她一起去学校，她把小花伞、糖纸、和蝴蝶结统统送给妹妹，贿赂她。妹妹时常在睡梦中被她从被窝里叫醒，拖起来，一起跌跌撞撞走在乡间小路上。到了教室，她让妹妹躲在课桌底下。一个午后，要下暴雨，天全黑了，躲在桌子底下的妹妹以为到了天黑了可以回家了，大声叫起来：姐姐，回家了，我饿了。这一声喊叫让整个教室响起哄堂大笑。之后，父母把她接到外婆家，她从此离开故乡，离开了姑姑。可是，她始终感到孤独，怅然若失。她变得不爱说话，也不原意见陌生人。父亲为了给她解闷，给她买了很多书，她一本一本读着，安静，沉默，满足。她在这里获得了一个更为丰沛和广阔的世界。就这样，书本成了温暖的陪伴，她喜欢手指翻动纸张产生的愉悦。一页页，一本本书阅读着，直到扉页泛*，时间老去，不知不觉间，她拥有了最温柔的回忆：那一年春天，婆婆纳开满整个山坡，一个小女孩，坐在其中，发呆，读书。原创图文文字/有木兮摄影/砚写落花选曲/三昩真火校对/捻土为香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个上一篇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