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臧运玉
我少年时代的第一个理想就是做个木匠。或者确切的说，是做王木匠的女婿，哪怕上门的那种我也是愿意的。当然后者我是不会说出来的，如果让父亲知道我这般不争气的心思，一定会揍我。
我的这个理想，是和秀儿开始同学时候就有的，直到被秀儿挠花了脸，才不得不放弃。因为秀儿就是王木匠的女儿，我的小学同学。
想起秀儿，是因为董老师的一篇文章，关于少年的回忆，比如同桌的你，比如用铅笔刀刻下的 ，我就忽然想起秀儿来。秀儿曾经做过我的同桌，毫无疑问，我们也曾经有过 上的战火岁月。很显然，我又要回忆过去了。问题是我已经写过很多旧日时光的文章，现在再回头去写，好像是故意去享二茬福一样。
不过，请一定不要鄙视我，也不要嫉妒恨，哪一个少年心里，没有一个穿着花衣服的小女孩呢？
王木匠大约是我人生中的第一个偶像。我崇拜他并不是因为他的手艺有多好，那时的一个懵懂少年还没有成为一个实用主义者，我喜欢去王木匠家，只因为他有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秀儿是王木匠的大女儿，却集万千娇宠于一身，所以秀儿一直骄傲的如同长公主。长公主天生丽质，永远穿着干净的花衣裳，白白净净，打扮得像花儿一样，不像我们天天泥猴一般。
那时候学业不紧，老师也管得松。王木匠的家就在学校对面，课间时候我常常溜出去，跑到木匠铺去，看王木匠做活。木匠铺是在秀儿家的厦屋里，记忆里王木匠好像一直在推刨子，每天都是满头大汗的样子。刨起木屑像花儿一样，跟秀儿一样好看。王木匠根本也不会在意，一个小学生心里有着什么样的鬼主意，他甚至都不知道我的名字，如果知道，他一定会用斧子把我砍了做木头橛子。
秀儿也常常跑回家喝水，自己喝完了，用水瓢盛一瓢水端给木匠，说：“爹爹，喝水。”王木匠的脸上就会堆起层层笑意。有时候秀儿也会端一瓢水给我，我捧着水瓢如饮甘露，一口一口地啜，绝对不像秀儿爹那样牛饮。
常常是上课钟声响了，我和秀儿才慌慌张张地，从王木匠家跑回学校去上课，常常满头大汗的样子。学校的上课钟是一截钢轨，敲起来“叮当叮当”响，很不悦耳。
那时候我还没见过火车和铁轨，它们还只是传说中的样子。直到多年以后，我坐着绿皮火车去当兵，前方是长长的铁轨，一直伸向远方，身后是“叮叮当当”的无限乡愁。
我和秀儿一年级就同班，一直没有机会同桌。到了小学四年级，新学期开始，老师竟破天荒地，把我和秀儿安排在一起。幸福来得太突然，令我“猝不及防”。
那时候我对秀儿喜欢是懵懵懂懂的，仅仅是暗自喜欢而已，不敢表示出来。在学校，男孩和女孩不能走得太近，不然就会有人起哄，所以常规的 依然是存在的。而且为了隐藏我对秀儿的喜欢，对于 的重视程度会更加变本加厉，上课的时候，我就时刻等着秀儿过界，秀儿一有越界，我就会啪地一下敲过去，惹的美人垂泪。每每被老师拎到办公室去，挨了训回来却如将军得胜归来般，四处乱晃，得意洋洋状，更像是一个脑子烧坏了的将军。
那时候学校的房子还是土坯房，冬天的时候，风会从破窗户里吹进来，冷得人瑟瑟发抖，生了火炉也不管用。但到了春天就不同了，春天满天满地都开花。
学校后面是大队医疗所，也称药房。药房后面有一个大大的花园，园子里种满了夹竹桃花，那可是我见过的最美的花园了。药房坐堂的是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老头儿，一脸严肃，还喜欢骂人，所以药屋里我们是从来不进的。但会跑到药房后的花园去，看夹竹桃花，花开得姹紫嫣红，美极了。
秀儿穿着花衣服在花丛中跑来跑去，像一只美丽的花蝴蝶。每每这时候，花蝴蝶就会忘记课桌上的恩怨，挥手喊我过去和她一起看花。少年的心里，美得像桃花朵朵开。
夹竹桃的花期很短，花儿谢了就会长出果实，果实像个小小桃子，我想这就是夹竹桃名字的来历了。成熟的夹竹桃果实一碰就会裂开，在我们的惊呼声里，“啪”的一声，黑黑的籽儿就会自己跳出来，一如我们不肯安静的童年。
我从来不知道，药房的后花园种夹竹桃的用处，就像从来不知道“蝴蝶”的心思。那个春天里， 的情况也有所改变，秀儿开始不遵守 的规则，或者说根本无视 的存在，写作业的时候屡屡过界，其实年少的我心里还是很乐意的。
只是有一天，不知坏了哪根筋，鬼使神差地，我竟“啪”的一声，对着秀儿过界的胳膊肘打过去。正得意间，秀儿脸色突变，忽然扑过来，冲着我的脸，一通乱挠！
我毫无防备，小脸立时显出道道血痕，火辣辣的痛。
骂人不揭短，挠人不挠脸。秀儿一出手就不按江湖规矩来，对着我的脸下爪子，我就被挠懵了。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只见秀儿绷着一张严肃的小脸，冷冷地、挑衅般地看着我，我高举的手掌终于没有落下去。
这是我历史战绩中最高尚的一战，不就两道血印子嘛，哥哥我忍了。
秀儿这一战，倒是确立了她在江湖上“一姐‘的地位。后来秀儿就常常使用这一招对付男同学，百战不殆。
我被秀儿挠脸以后，老师就把我们座位调开，从此不再与秀儿同桌，再后来我找秀儿说话，她都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战败的少年也是有自尊心的，自此，我对秀儿的情谊也就慢慢变淡了。
少年心头的第一个理想，如那时采下的夹竹桃种子，还没等到发芽就结束了。
后来在南方，路边上见一丛花树开得灿烂而热烈，同行的友人说这是夹竹桃花。我大叫：“这怎么可能！夹竹桃不是草本的吗？”
朋友很认真地告诉我，夹竹桃是木本植物。我回去百度，果然没错。那么，在我少年梦里的那些落英缤纷的夹竹桃花呢，它应该有一个什么样的名字？还有那个会使泼风掌法的秀儿，在春天的花丛里高声尖笑的秀儿，大约也只能和故园的夹竹桃一样，留在岁月深处了。
关于秀儿，我隐约听说，她后来嫁给了城里的一个姓胡的教书先生。一别经年，不再相见。有一日，却在某个刊物上见到她与我的名字，心头大喜，忙去百度，却发现此秀非彼秀，同名而已。
一声叹息。
我很快又释然了，为什么一定要成名呢？我相信，她在某个地方一定生活得很好，柴米油盐，相夫教子，日出日落，岁月安稳。
或许，春天到了，会有一份淡淡春愁，偶尔回首，也会想起我们少时的故园，桃花朵朵开。那些被她的泼风掌伤过的男孩，她一定是记不得了，这又有什么关系，谁又会去找她寻仇呢？
当然，我更愿相信，现在秀儿的泼风掌法已练到段级了，如果家里的胡老师敢欺负她，他定是带着一脸的血印子去给他的学生上课。（我是腹黑同桌）
一想到这个会使泼风掌法的段子手，是我小时候一手培养出来的，就为少时的那些怜惜和顽皮、宽厚与忍让，且生出一些得意来。
作者简介
臧运玉，*岛藏南镇人。少时从军，久居江南。故乡有明月，游子在天涯。
投稿：jiazaihuangdao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