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脸和手，
像爆米花锅底一样黑
本期荐稿：谢克强
沉默的月亮，抱着自己的圆（组诗）
孙思
初夜如菩提
不知你将以怎样的方式
注定我的一生
那晚你走后
路灯下，纤弱的雨丝里
一对飞鸟尖锐地滑向远方
那尖锐的声音，如一枚枚细小的钢针
使我心底一直充血不止
我开始喜欢倾听冬天的雨
冷彻心骨的深度，令我想起一个少女
初夜散开的红袍
一生中最为疼痛最为灿烂的一瞬
有时也只是男人手指
在琴键上按下的最弱的颤音
一对老人
黄昏，一对老人临窗而坐
他们相对无言，想说的不想说的
应该说的不应该说的
这些年都说完了
窗内，灯光像一轮满月
挂在两个人中间
窗外，有雪花往窗上落
像他们年轻的时候
没觉得在一起有什么不妥
化了
或者即便不妥，也是新鲜的不妥
黄昏向更深处走去
一滴泪，在其中一位老人眼里汪起
这滴泪，像沉默的月亮
抱着自己的圆，被努力噙住
小提琴手
他没把这个地方当通道口
而是当舞台，他一个人的舞台
灯光是很瘦很枯的一束
像瓶子里风干的花，暗哑地落在他身上
他像刚从一枚果实深处走出来
那些曾经辉煌的往事与经历
藏在身体里，时时硌着他
他疼惜那些死在半路上
死在往事里的自己，那个时候的他
正漂流在水面上，被水抬着走
一种温钝的感觉，开始植物一样
从脚心往上长，最后一棵夹竹桃般
鲜艳地，站在他身体里
修自行车的大叔
修自行车的大叔
在路的四岔口，搭一个棚子
棚子由破旧的木棉瓦搭成
在高楼林立的城市里，像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
夜晚，被高楼挤瘦的月亮
静静地照着棚子，如照着河底一块石头
流动着波光水影
躺在棚子里的大叔
常常屏住呼吸，听风从棚子的缝里
从他的身体他的头发他的指缝间
甚至他的血液里，穿过去
再流向远方
棚子外，秋蝉一声接一声叫
把昨夜的凉，一点点叫到眼前
远处，路两旁叶片细瘦的柳枝
如同初到城市的孩子，怯怯地立着
让面容苍老的大叔
时常想起，这座城市的学府里
等着他交学费的儿子
这个时候的城里人，正捧一杯茶
暖暖地，津津有味地，啃着从电视电脑里
剔出来的骨头
国王
这是一个很窄的屋檐
屋檐的台阶上，比台阶颜色更深的
是他的床铺
铺旁柱子上挂着他的假肢
如两根落光叶子的树干
他吸的烟头，一到晚上
红得像伤口
散步的人很多，没有一道目光看见他
或者看见了，却从他身体穿了过去
仿佛一个秋天从他身体里踩过去
他很少跟人说话
只跟养的两只狗一只猫说
他说，下雨了下雪了刮风了
你们冷吗
晚上临睡前，他总要对一只猫两只狗
颁布指令
公主，你今晚就睡我脚边
公爵，你不许乱跑
奥巴马，今晚该你执勤了
下完指令，他国王一样酣然睡去
炸爆米花的人
炸爆米花的人，在上海某一角
安放着他的爆米花锅
他的脸和手，像爆米花锅底一样黑
只有头发花白，似沾了寒霜
衣服也是黑的
沾满零零碎碎的玉米屑
像这个角落，刚下过一场雪
除了黑，他还瘦
还皱巴，像一根晒干的苦瓜
长期的烟熏火烤，他的眼球红红的
深陷在眼窝里，像里面还住着另一个人
他坐在小凳上，看锅在炭火上滚动
听一些说不出的语言，在锅里咕哝着打转
瘦削的的身影，如一棵拦腰折断的老树杈
他周围很静，偶尔会有钢琴声
带着城市人的傲慢，如立着的瀑布
轰响着向他砸下来
他在这个城市，连一只鸟巢大的家也没有
所有日子都在一辆平板车上
人到哪里，日子跟到哪里
乡村夜晚
一幅黑白插图的版画
一出搭木台上的皮影戏
猫在草地上演八卦掌
青蛙在池塘里练和声
狗学秀才，在院子里踱方步
风梳理着草的乱发
抚慰着花们变黑的脸
从水面上小跑着远去
只有树像树，在仰望月亮
怀念唐朝的旧情，那个肥美的杨贵妃
诗作者
孙思，女，60后，祖籍江苏，现居上海。曾获刘章诗歌奖、第二届海燕诗歌奖。著有诗集《剃度》等五部。
▲tFelixVallotton▼FelixVallotton（-），出生于瑞士洛桑。落日绘画作品也许就是一缕光，就这样直直的照在景上，照在画上，照在心上。
编者按
1、因为闻一多诗歌奖评奖规则有变化，年闻一多诗歌奖候选作品不再仅限于卓尔诗歌书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