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
者：黄敬敬
责任编辑：谢宛霏
回家的路，是绕过山水、高楼的，每一个转弯、每一个站点，于我，再熟悉不过。
刚踏上列车，扑面而来的家乡味便迎着柔软的风弥漫开来，戴着口罩，我用力吸着，熟悉的气味夹杂着孩童的欢笑声混进我的鼻腔、耳道，真好啊，我内心深处有一声如雷声的感慨，涉过千山万水，穿过千万灯火人家，我还能回到最本真的地方，犹如内心归真。
夏日的美，美在浓密丰茂的林木间，美在清凉的河水里。沿路的夹竹桃花，在风中，开着、合着，阳光里，粉色、白色的花影，很饱满，很生机，在植物顽强的生命力的面前，人会不自觉地产生一种崇敬之感。
还未到家中，远远地便能看到奶奶瘦小的身影，她拄着手杖，站立于红木门前，身旁依旧是粉粉的月季花影，她抬眸看向我们归回的方向，在美好熟悉的家乡中，她站成永恒。疫情影响，我已近一年未曾回乡，早在前些日，与母亲视频时，九旬的奶奶站在旁边，无论我怎样呼喊，都是睁着浑浊的双眼望着镜头，干瘪的嘴角泛着笑意，不住地问道，“这是谁？”而这次回乡，刚走近她的身旁，她便响亮地喊着，“妮，回家了……”身穿碎花衬衫的她，欢快地靠近我，浓绿的杨树叶影，随着微风，在她的身后荡漾。看到她愈发瘦小的身影我的眼睛忽然有些潮湿，湿热的泉一遍遍漫过我的心田，缓缓流淌，慢慢渗入。
奶奶佝偻着身影，牵着我的手向里屋走去，像往年一样，将床头的吃食塞进我的手中，满满的，快溢出来的爱意，在我的心中荡漾开来。这些年里，奶奶一直都是我内心深处的柔软，从我有记忆时，便是目送亲人远离故乡的身影，随着年岁的增长，经历的别离多了，在复杂而有温情的人间世界里，我似乎愈发能体会到她的心情。
入了家院，西边的菜地，韭菜、番茄、黄瓜等种满园，令人心软的绿，有一种生命旺盛的力。母亲种着不少种类的蔬菜，各类蔬菜按照自己的节令出土成熟，如此，而使得空荡荡的院落显得不那么冷清。母亲说，“菜地里的菜吃都吃不完。”她说话间隙，随手便摘下一根黄瓜递予我。闲日里无事可做的她，将大部分的心思投注于一方菜园里，像抚育孩子般养着各类果蔬。农家的日常，是田地里的一棵棵青翠，入口的是天然，包括爱。
吃过晚饭，与祖母聊天，聊天的内容无非是我已听过无数遍的乡村里的事或家长里短，在奶奶温和的语气中，我的内心却是时而激动，时而平静的。奶奶不久便入睡，在静谧的夜里，发出均匀的鼾声。
我没有睡意，开门便走出屋门，站在院落里，在温而不燥的风中，我感受到了一种力，这是静谧的力量，平静而有力。高大的杨树，叶子互相摩擦，发出低沉有序的簌簌声，在时间之中，我有一种久违的感觉。小时候的夏季夜晚，我总是将家中唯一的一张竹床搬至院子里，床边放一盆清凉的井水，躺在院落中的床上，仰望着星空，脑海中浮现着各类小故事的画面。那些年的夏季仿佛还没有这么燥热，明月的光能照亮整个村庄，许多亲切熟悉的声音，时时响在耳畔，轻轻唤一声我的乳名……
零散的星光点点发光，院落里的菜影依稀可辨，低矮的茄子秧苗，此时正缓缓生长的丝瓜秧苗。缓缓流淌的慢时光，在宁静的夜里，弥散开来。
黑夜里的家乡，像一朵盛开的粉色牡丹，花瓣丰富而有层次，正散发着深幽而持久的香。
在家乡，一切都是蓬勃的，即便今年炎热少雨，田地里的豆苗、芝麻依旧是勃勃生机的。走在家乡温暖、厚实的土地上，有一种久违的踏实与安全感。阳光照向平原大地，照向村庄的小河，照向一排排杨树，照向我，此时，又恰好有麻雀儿飞过，阳光恰好照向它的翅膀。田地里的风总是很大，一缕一缕，由远及近，在涉过千山万水后，愿意找个温暖的地方停留。上学的那段时光，我总要站在这条路的尽头，幻想着我的村庄之外的美好世界，想象着那个世界的姹紫嫣红与多姿多彩，想象着我身附一双羽翼，在密而不闹的白云中，自由飞翔……
如今，路依然，风依然，河边的草色依然年年青青，不变的是情感变化的是面容及心境。旧坟未老，又添新坟，在路的尽头，目光缓缓移向远方，在无际无涯的天地里，熟悉的身影，一股脑地涌进脑海。
家乡土地的力量温润而饱满，不言不语，但就是这股力，悄无声息地滋养着家乡的人与物。我不能形容夏日家乡黄昏的漫长，从夕阳沉甸甸地坠在西天时世界的金黄，到太阳完全沉落后世界的清亮，在这般时间里，立于田野之上，发呆、冥想、思考、回忆，仿佛做了很多事。袅袅炊烟中，故乡的夜色弥漫在混满香味的一碗汤面里。
六月回乡，恰好赶上父亲节，一向不善于表达爱意的我，前一天便订上了蛋糕。与一群孩子簇拥着赶到父亲的身旁，唱着节日快乐歌，在父亲羞涩灿烂的笑容里，仿佛看到了他盛年时的面孔。我与父亲之间从未有过深的交流，谈话内容也总是日常里的琐事，父亲节当天，在重重光影里，仔细端详他，恍然间察觉，他真的渐老了。脸庞的纹路满布，灰白的发丝任凭大量染发剂都挽救不了，他往日里厚实的身影，那远去的浑厚的声音，在苍穹万里的岁月中，低矮了，憔悴了。我无法用准确的言辞去形容当时的心情，想起了朱自清笔下的父亲的背影，岁月中看到了一抹淡淡的光亮。
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我的村庄里，又走了一位老人。嘹亮悲伤的哀乐从老人家的院子里传出，灵堂的灯通透的亮，远远地，就看到了一片白。鞭炮声在一大清早便开始此起彼伏，大红色的鞭炮在半空中破碎，吵闹声，她的一生结束，想必，也在另一个空间里长存。
奶奶站在红色大门前，凝望着不远处的那个灵堂，瘦小的身影，显得孤独而低矮。我走近，站立于她的身旁，挽着她的手臂。她问道，“妮，这是怎么了？”我没有回应，只将身体与她贴得更近。不用回答，我也知道此时的奶奶，比我更清楚，在一片白色人影中，在五彩纸花飘飘荡荡的花瓣中，一个生命，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离开了我们的村庄，因为，就在刚刚起床时，奶奶还叹息道，她又少了一个老伙伴。
人世间的悲伤化为一地破碎的阳光。猛烈的风，翻动着浓绿密集的杨树叶，却吹不散天空中浮动的白云彩。
六月时节，家乡的空气中四处弥散着炎热，即便浑身上下汗渍渍的，有一种憋闷感，但家乡的天地、林木、人群，仍旧是我愈发热爱的。
我很享受在家乡的每一段时光，坐在院子里，抬眼看到青翠的蔬菜，身旁坐着熟悉的亲人，有几分悠然，欣然而又惬意。
原文标题《故乡，总藏着我最深沉的爱（随笔）》，刊载于年7月12日中国青年作家报
审核：杨月
复核：周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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