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诗的女人应该都是某一种植物,娴静、灵性、敏感、吐露芬芳。在江西九江,诗人王玉芬应该是玉兰花,她在诗中说:“玉兰是我的乳名,一喊/群山就有了呼应/再喊,时光深处的女孩/会幻化成万千朵洁白的玉兰花。”
玉兰花好,诗人大卫说:“每一朵玉兰都要往白里开/直至把自己一点点地开碎。”诗人的忧伤大多来自光阴。写到植物,其实也就写到了光阴。王玉芬说:“真实地存在,虚无地活着。”(《空地》)邂逅一棵植物,需要天时地利、机缘巧合,如同邂逅一个人。诗人写南山梅花、夹竹桃、芦竹花、樱花、朱蕉、富贵竹、木姜子、枇杷叶、映山红、红豆杉、木棉树、榴梿,还写到了棉花。“这一群有着相同名字的姐妹/他们摒弃绿叶的虚妄和拖沓/干净独立,并具有蓬勃的活力。”(《*瑞香》)植物正是我们认知世界的一个切入点,与此同时,作为一个参照物,它又反过来标定我们自身的处境。我们跟植物相依为命,植物是一种影射,也是人类命运的隐喻。王玉芬说:“一个人的一生/就像树的生长/总要允许一些不必要的枝节/横生。”(《第三章节》)
诗人往往通过自己的诗旁生枝节,那些“花”和“草”其实都是时光的面相。王玉芬还在一首《灰尘》的诗歌中写到:“随水而逝/随风飘散/如果没有外力/会安静地蛰伏一生/丑陋,但我丑,故我在。”这里的灰尘其实也如散花,那些光阴也如散花,我们总是忽略或者瞧不起那些小事物中所蕴含的永恒性。王玉芬说:“是想一个人/还是想一朵花/这关乎心情。”(《一朵梅花印在脸上》)女诗人大多敏感,经常会极其幽微地洞悉自然的神性。
如果没有植物,世间的美,至少要减少一大半。比如玉兰,它是关于春天的,月光的,蓝天的,大地的,有风吹过的,流水的,幻想的,真实的,雨中的,鸟鸣的,我们生活在同一时间里。“像芒花,也像芦苇花/感觉风一吹,就会散了/风一吹,就会雪花一样/在世间飘。”(《芦竹花》)同理,如果没有诗人,世间的美,至少要减少一小半,不要多,一小半就足够了。
在浔阳这座城,王玉芬是成名较早的女诗人。一位诗人,读书、写诗、做饭、打扫、上班,偶然去虚构一朵莲的盛开,听一听娘娘庙里的狗吠,生活细且长,盈盈浅浅,仿佛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诗人总能找到那些“并非虚构的美”。她写自己的小情绪:“我已绽放的娇颜/无法收拢/已举起的等你来牵的手/垂下,无力抬起。”(《四月的小情绪》)她去了一些地方,有一些行吟,西林寺、万家岭、梅家洲、桃花坞、碎花桥、官洲渡,在浔阳,真实存在,但仿佛是虚构了这些行程。诗人知道,走动的自己只是自己的一半,或者只是一个影子;而另一半在思索,总在不知名的远方,或者是灵魂深处。
王玉芬个子不算娇小,许多诗却娇小无比。诗歌就是要表达这样的细节,流逝的情感,瞬间产生的火花。我们生活在同一时间里,我们待在自己的时空,就着一小片月光,一小朵睡莲下面。这个女诗人,偶然会产生缠绵有毒的文字。她说:“不再为雪花的到来鼓与呼/它要来就来吧,不来也不期待/表面的、虚泛的美/俘获不了我。”(《我们为同一件事物激动》)
偶尔,我们只想在植物与植物之间寻找平衡。忧伤又不可避免,喧嚣、落寞、逼仄、竞争,水泥森林里,快节奏的生活中,人在孤独的时候更容易怀念过去。对于过去,逃离和回归的愿望同时存在,诗人不可避免地表达了她的忧虑:“一口让晏殊成神童的井/井口被粗粗的不锈钢钢条焊住/杂乱的水生植物从缝隙伸出/水呢?有水吗?晏殊真的喝过此水?”(《一口井》)诗人的问题,我们心知肚明,却没有答案。诗人还说:“生长的过程/显得艰难而又痛苦/在毁灭的时候/在令人恐怖的工具的帮助下/轰然拔起/一切都那么简单/没有更多的人生道理。”(《拔牙》)诗人是一棵树,总是担心轰然倒塌的那一天。她写病痛,写父母,悲伤溢于言表。她有一首诗歌的题目就是这样:《妹妹,姐这一生如流水般过去了。》人生就是这样,和露摘*花,煮酒烧红叶,未必真的是陶然。只不过诗人也控诉流水之殇:“这些深入骨髓的痛,迟早会/开出艳丽的花朵。”
她写诗,做植物一般的人,充满了深情,这是和时间和人生和解。这个诗意世界是存在的,只不过依靠那些花草和疼痛在身体里活着,由此而获得诗意。电影《天堂电影院》里的放映师艾费多劝小多多离开小镇:“不要在这里待着,时间久了你会认为这里就是世界的中心。”王玉芬也的确是一棵扎根的玉兰树,活动空间有限。她的世界只在这里——浔阳,花一开,万水肃穆,仿佛倩影一晃,百花和鸣。(作者单位:九江市第七中学)
冷冰,曾用笔名易宁、大江以西。年生于江西修水。江西省作家协会会员,九江作协副秘书长。在《读者》《杂文选刊》《芒种》《辽宁青年》《教师博览》《江西日报》《创作评谭》《文学与人生》等报刊发表作品多篇,曾获得年中国年度杂文奖,著有散文集《青砖》。
本文刊发于《创作评谭》年第1期,转载请注明。编校:陈论水审定:陈蔚文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