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时候，上海的弄堂里多有夹竹桃。我家所在的弄堂里，就有一户人家在天井里种了一棵，有一丈多高。每年初夏的时候，就看到它伸出围墙的枝条上，开满了一簇簇美丽的白花。公园里、路边的绿化带中、篱笆墙内，也常有夹竹桃。有白色和桃红色的两种，有单瓣的，还有复瓣的。凑近了细看，单瓣的有五片水灵的花瓣，微带螺旋形。花心里有个略突出喉部的副花冠，边缘就像用纸撕成的形状不规则的穗穗子。五根雄蕊松松软软的，就像五根单股的棉线，绞在一起，当中藏着一根雌蕊。那时就很爱这种娇美的花，想着自己以后有机会也种一棵就好了。
那时就知道夹竹桃有*，但大家似并不在意。
有位爱花的北京朋友对我说，北京因为冬天冷，不能露地栽培夹竹桃，她小时候家里就盆栽了一棵，桃红色的。她还常在夹竹桃旁边玩，还掐花，家人也不以为意。
二
后来，就有一些一知半解的人，爱给大家“科普”说夹竹桃有*。
我最早是听见一个教气功的在对人说，不要去夹竹桃树下站桩。发展到后来，就有许多地方的夹竹桃被连根挖掉。有个朋友告诉我，中学时他参加第一个植树节，和四个同学一起在校园里种下一棵夹竹桃。十几年后他和同学重返母校，满心以为那棵夹竹桃已长成大树，结果跑去看时，发现早已被铲除了！
我家所在的小区里原来也有几棵高大的夹竹桃，被人把主干锯断，留下一截树桩。这真是对植物的残害。还好树桩上又发出新枝，旁边也生出许多萌蘖苗，没几年就又长成了茂密的夹竹桃树丛了。在遭到摧残时夹竹桃虽不能抵抗，但它的生命力还是很顽强的。
这些对夹竹桃植株的破坏，其实是毫无必要的，也是很不人道的，也许是反映了有些人对美的事物的阴暗心理。
三
在这里我并不想否认夹竹桃有*。它确实有*，但我看了一些国内外的资料，都说只有在吃、嚼它的花、叶、枝时才会中*。夹竹桃是观赏植物，是种来看的，不是吃的，有*又有什么关系？
其实许多常见的观赏植物都有*。比如紫藤、南天竹、八仙花、马蹄莲、*杜鹃、常春藤就都有*。甚至连市民家里经常养的观花植物水仙、风信子、郁金香、凤仙花，和常在家里摆放的观叶植物绿萝、龟背竹和箭叶芋，也都有*。如果只要是有*就不能做观赏植物，那我们平时生活中的观赏植物，真是要大为减少了。
我想，一般人都不会去采了小区或者路边绿化带里的观赏植物的花、叶、果来吃，也会教小孩子不要去吃，不管知不知道它们有*。尤其是夹竹桃的枝、叶，看上去都不是可口的东西，如果有人硬要去吃，那也只能说是作死了。
所以夹竹桃虽然有*，并不妨碍我们把它种来做观赏植物。不要随便夸大它的*性，甚至以为只要在树下吸几口气，就会死掉。
四
夹竹桃原产东南亚。到底是什么时候传入我国的，现在已难以查考。陈淏在《花镜》中写道，“夹竹桃，本名枸那，自岭南来……今人于五六月间，以此花配茉莉，妇女簪髻，娇袅可挹。”由此可见，它是先由国外传入我国温暖的南方，再向北传播的。而且它很早就受人喜爱，甚至被妇女用作头上的插花。
夹竹桃因为原产炎热地区，所以畏寒。在中国的江南地区还可以地栽，在北方就不能露地越冬，只能盆栽，冬季要入室防寒。
在广东、广西等地，还可以看到*色的夹竹桃，叶子比白色、桃红色的夹竹桃更长。这种夹竹桃更畏寒，连在江浙地区都不能露地越冬，所以只能种植于南方。
五
因为夹竹桃的美，它的栽种现在还真的很普遍。
前几年夏天去青海，在西宁的一家老清真寺前，看见有几位戴着白帽顶的回族老人闲坐着，身边还有棵盆栽的正在开花的夹竹桃。真是爱美之心到处皆有，原来在这冬季苦寒的高原之地，也有人种夹竹桃啊！
去年夏天和家人一起去意大利。夏日的罗马，炙热的太阳烤得人要不断地喝冰水来降温，喝冰咖啡来提神。就在这骄阳似火的地方，在大斗兽场周围，和在其他许多风景名胜之地，我看见了好多耐晒的夹竹桃，在烈日中盛开着。我特别喜欢一种白色的，喉部还有纵向的红色条纹。
在罗马看见的夹竹桃，勾起了我童年起就有的种一种夹竹桃的念头。回家后，找到了一家有卖夹竹桃的网店，店主还说是纯白色的欧洲品种。到货后，发现是棵约三尺高的小树。就腾出了我最大的青陶盆，把它种下了。
春天，这棵夹竹桃一边抽发新枝、新叶，一边褪落老叶——是的，尽管是常绿植物，可是夹竹桃的叶片其实也是在不断更新的。就像我们小区里的常绿的香樟树，那时也在长出新叶，褪落老叶。只是在这些“常绿”树上一直有绿叶，而不像那些落叶树一样，会有冬天这漫长的没有叶子的时期，所以我们就以为它们“不落叶”了。
在这些新枝的枝端，不久就长出成簇的花苞。到了五月中旬，就开出花来了，结果不是店家所说的纯白色，而是很浅的奶*，喉部还有红色的条纹。看来是欧洲品种没错，上海平常所见的夹竹桃，喉部并没有这种条纹。这种奶*色的夹竹桃以前也没有见过，真的是很美。
买的花不对版有时让人生气，有时也会给人惊喜呢。
六
以前看过一部叫《白色夹竹桃》的美国电影，后来还找来杰尼特·费奇（JanetFitch）的小说原著来看了。小说主角是个名叫阿斯特丽德（Astrid）的女孩，生活在加利福尼亚州的洛杉矶市。那里因为气候炎热，到处都栽有夹竹桃。
阿斯特丽德有个美丽、强悍、有斯堪的纳维亚血统的诗人母亲，名叫英格丽德（Ingrid）。后者因为男友巴里（Barry）背着她和更年轻的女人偷情，怒而用夹竹桃汁和一种治关节炎的药（可以加快夹竹桃汁的吸收）一起谋杀了他。
在这本书里，夹竹桃不但提供了杀人的*汁，还是阿斯特丽德那位美丽、白皙但是自私、冷酷的母亲的象征。
当然，这只是小说。它和改编的电影，都未能阻止人们在加利福尼亚和在别处，继续广泛种植夹竹桃。
本文刊于年6月7日《文汇报笔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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